靜湖風蘭

我們的政治人物，言行時常惹議，尤其上位者近年來口出奇言甚多，總令人有不食人間煙火之感。總統大人平日多有奇言，似乎絲毫不知人民處於水深火熱中，竟得民眾諷其為「馬惠帝」。近來幾乎天天有毒食品新聞，人民對於飲食安全惶恐不安，也曾說過幾句驚點名言的副總統竟曰：「食物沒有那麼多毒，有毒就不要去吃。」亦被網友比作晉惠帝。網友認為這兩位高高在上的統治者都是晉惠帝之流，實在相當慘烈。

看到這裡，我真是要為晉惠帝抱屈了。千古以來，晉惠帝給人的印象就只有說過「何不食肉糜」那句經典名言，然而除此之外卻不曉得他生存的背景。我個人在「最愚不是晉惠帝」這一系列用了三篇敘述晉惠帝的一些故事，並不是要為他翻案，而是就現行史書中的記載，解釋在如何的環境背景下造成他變成如此模樣。我同意他確實不聰明，但也還沒到完全白痴的程度。中國史上絕對有其他不聰明如晉惠帝的君主，更有比晉惠帝還慘烈的白痴皇帝（所以才說「最愚不是晉惠帝」，這一系列也擱著還沒寫完）。

晉惠帝司馬衷早年是沒有遇過什麼大災難的，當他出生之時，已是三國末期，司馬家早已穩穩掐住魏國的大權，他又是正妻所生，自然打小養尊處優。而他的好日子在決定迎娶賈南風的那一刻宣告終結，母親楊豔得了賈充妻郭槐的好處，向晉武帝司馬炎吹枕頭風，不顧外界對賈氏的負評，堅持聘娶賈南風為太子妃。從此，司馬衷受制於賈南風，儘管還有幾房小妾，卻都不能見容於她。當賈南風得知有一小妾已懷有身孕時，竟持武器直接剖其腹，母子當場雙亡。相信這樣血腥殘暴的事件，令司馬衷足以感到自身的無能為力，竟然連一個喜愛的女子與其胎兒都保不住。如此情景和另一個惠帝──漢惠帝劉盈的遭遇頗為相似，劉盈也是見到父親愛妾戚夫人被母親呂后做成「人彘」，自感無能為力，從此大權完全落至呂后手中。個人認為司馬衷的軟弱無能，很大的原因就是出於賈南風極為強勢兇狠，年長又聰明（相較於司馬衷而言），司馬衷本來就不是個當皇帝的好料，大權因此旁落至賈南風手中，可想而知。

賈南風事敗後，司馬衷並無力也無法奪回自身權力，由於他的父祖都多子多孫，每個王爺見到皇帝可欺，個個都想來奪權，甚至還來廢皇帝。司馬衷遂成為一種橡皮圖章，大家搶來搶去。即使廢了他，別人也會再把他立回來。這段期間，司馬衷只親自發過一次飆，就是要求把為了搶玉璽而傷到他的「阿皮」司馬威拖出去砍了。此後司馬衷又曾被押去御駕親征，雖想躲藏還是被人搜出來，在兵荒馬亂時被射中好幾箭。侍中嵇紹為了保護他而遭殺害，血濺皇帝衣袍上，為此司馬衷還沉痛的向旁人說道：「這是嵇侍中的血，不要洗去！」

看到這裡，我不認為司馬衷是絕對的白痴，至少他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倘若他娶的不是賈南風，有賢妻之族襄助，或許災難可以減低一半（至少其母家楊氏一族仍有奪權之意念，難以避免）；倘若他沒被拱上皇位，只是個親王，即使妻子兇狠如賈南風，也不至於演變到後來的局面。偏偏一個平庸而又養尊處優的公子哥當了皇帝，他在人民饑荒時表達意見，卻說了「何不食肉糜」，畢竟在他身處的環境，肉糜就是最差的食物。而這句名言也並不只有他說過，數百年後遼國的國君，也來過一句「何不食乾腊」，被金國國君評為「自幼養尊處優，老師沒教好，所以長大不知民間疾苦」。「何不食某物」這類話並不是司馬衷或遼國國君的原罪，任何養尊處優的君王都可能說出口，只不過沒有被放大記載下來罷了。更何況司馬衷並非懷抱惡意要說「何不食肉糜」，至少這也是他站在關懷人民的立場上，所想到他理解中最糟糕時至少還能吃到的東西。

如果司馬衷是爛透到不行的程度，那麼在歷代諡法中會有許多不堪的諡號等著他。但「惠」這個諡號，老實說並不算太差。據《諡法解》的說法，「柔質慈民」、「愛民好與」可諡為「惠」，可見司馬衷本質上是善良的。或許有人會反駁認為沒有朝臣會給皇帝上惡諡，但如果司馬衷真的爛到透頂，加上他是死於非命，就算被諡為「愍」（禍亂方作、使民悲傷）甚至「隱」（不明誤國）、「悼」（恐懼從處）、「哀」（德之不建、遭難已甚），看起來都不為過。然而，他就是被諡為「惠」，雖然他不算是個好皇帝，甚至沒有實權，至少在品性上，還是較為溫和的。

中國歷史上有三大惠帝──漢惠帝、晉惠帝、明惠帝──，他們都有共同的一點，就是不得志而權勢旁落移轉。劉盈有強勢的母親呂雉，司馬衷有恐怖的妻子賈南風，朱允炆也有虎視眈眈直瞪皇位的叔叔朱棣。想來他們得到的「惠」字，多少也暗示了政權上的相對弱勢。所以諡為「惠」，並非指愚昧，卻是說明其性格上與政權上的柔弱。

回過頭再看當今上位者，總統失言錄包括「我把你們當人看」、「你可以憋氣兩分鐘，真是不簡單」、「一個便當吃不飽，何不吃兩個」，此外傳聞勞工遊行抗議時，他跑去健身游泳；至於副總統失言錄，則有「白海豚會轉彎」、「發明無薪假者應得諾貝爾」，乃至今日有「食物有毒就不要去吃啊」。這樣的言論，已經不太像是因養尊處優而只能抱著自己的認知說出關心人民的話語，反倒處處有上位者的無知與傲慢。以此觀之，總統何能擔得起「惠帝」之稱？而副總統又何能與晉惠帝比擬？給予其「刺」（不思忘愛）、「戾」（不悔前過）、「幽」（殘民暴義）、「紂」（殘義損善）等稱號，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