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湖風蘭

片名：《愛‧慕》（Amour）
年份：2012
導演：麥可漢內克（Michael Haneke）
演員：艾曼紐麗娃（Emmanuelle Riva）、尚路易坦帝尼昂（Jean-Louis Trintignan）、伊莎貝雨蓓（Isabelle Huppert）、Alexandre Tharaud

（以下應該放了不少雷，不能接受者請跳出）

這次也很偷懶，引述2012年金馬影展手冊第100頁對本劇的簡介：

八十多歲的喬治和安妮，是一對優雅的退休音樂教授夫婦，向來深愛彼此。他們的女兒伊娃，也是一名音樂家，但沒有跟父母住在一起。有天，安妮突然遭到疾病擊倒，這竟使他們夫妻鶼鰈情深的愛，受到了嚴峻的考驗。伊莎貝雨蓓飾演的女兒伊娃，片中一場她與父親爭辯該怎麼對媽媽才最好的戲，道出不少為人子女者的孝親盲點。

《愛‧ 慕》奪下今年坎城影展最佳影片金棕櫚獎時，現場不僅媒體歡聲雷動，連評審團都起立鼓掌！評審團並首開先例、要求該片兩位法國傳奇影星──《廣島之戀》的艾曼紐麗娃與資深影帝尚路易坦帝尼昂，一同上台與導演分享這份榮耀。漢內克在致詞時，特別感謝與他相知相守數十年的妻子；而他於三年內連奪兩座金棕櫚獎，也創下了坎城影史上最快獲獎紀錄。

Georges and Anne are in their eighties. They are cultivated, retired music teachers. Their daughter, who is also a musician, lives abroad with her family. One day, Anne has an attack. The couple's bond of love is severely tes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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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這部片是去年在金馬影展看的，已經是大約三個月前的事了。原本只是在2012金馬影展觀影小記中裡當做是十四片其中之一簡短帶過，沒有打算再多加以長篇大論。不過近來有一則新聞，說是一個女生在義大世界側錄一名男子粗暴對待病母，將影片PO上網後，廣大的輿論開始指責這名男子的不是，水果報頭版以「畜牲」公開稱之（當然影片中也有路人這麼罵），網友群情激憤人肉搜尋還找錯對象罵錯人。後來被查出其實男子本是孝子一枚，只因當天壓力過大，才突然有暴走舉動。看到這則新聞後，讓我覺得還是應該特地為《愛‧慕》寫篇觀影文。

《愛‧慕》其實用上的演員極其之少，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兩位老牌影星艾曼紐麗娃與尚路易坦帝尼昂在公寓住家的對手戲。片頭一開始出乎意外的是警察闖入了一間密封的公寓，發現了看似安詳死去的老太太安妮。接著倒述進入正題，年過八十的老夫妻喬治與安妮剛參與完一場音樂會，原本他們的生活是恩愛且優雅的。隔日早晨，安妮卻有些不太對勁了，她突然呆滯，待清醒後又不記得發生的一切。安妮後來開了刀，卻又不幸遇上那機率不高的手術失敗情況。安妮不希望住進醫院或療養院，深愛她的喬治便一路相伴，為她復健，照顧起居。然而安妮的健康狀況每況愈下，她不止不良於行，甚至開始有失禁現象，這令她感到相當羞恥。為此她也曾經自暴自棄，搭著電動輪椅暴走。面對自己妻子病情惡化，喬治仍然悉心照料，不離不棄。

只是儘管喬治再怎麼有心，也不能改變他也是個老人的事實，他的力量還是有限。安妮後來已經難以言語，進入失智狀態。女兒見狀，認為應該將母親交由專業的療養院照顧，但喬治卻堅持要維護安妮的意願，不肯讓她被送到那樣的場所。最後喬治還是聘請了專業的看護人員，每週定時來幫忙。然而後來來了一個自認很懂病人的年輕看護，她的「好心」對於安妮而言是某種程度的虐待甚至羞辱。眼見此景的喬治不忍心讓老妻受到這種災難，和年輕看護吵了一架，仍然自己親手照顧安妮。

直到後來，安妮已經失能失智了，終日臥床。喬治為她做了費工的餐點餵她，她一口也不肯吃，或許喬治長期壓抑，終於出手掌摑了她。因為安妮無法清楚表自己的意志，很多時候喬治也不知她到底要幹嘛，也曾辱罵、恐嚇過她。到最後安妮只能不斷喊著「痛」，喬治便坐在她身邊，講述自己小時候的一些故事，或許幾十年來他從未說過。故事說畢，他拿起床邊的枕頭，將安妮活活悶死。他解脫了，安妮也解脫了。

安妮死了之後，喬治開始打點後事，給她換上一襲洋裝，在床邊灑上花瓣，把房間整個封死。一切事情處理好後，喬治突然見到安妮，領著他走出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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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後來究竟去哪了？故事沒說。但是從一開始警方要破門而入，乃至結局時女兒一人獨自待在那間公寓中，可以猜得一二。或許，喬治隨安妮的離去，就是殉情的象徵。喬治之死既在外被發現，才給了警方破門而入、發現安妮亦死於家中的真相。

在整個故事之中，兩個老人都是痛苦的。安妮本是一個優雅有傲骨的女子，卻遭到病痛折磨，對於身體逐漸衰弱無力反抗，她痛恨自己不良於行以及失禁現象，卻又不願意住進安養機構。喬治深愛安妮，原本以為自己對她的愛情可以包容所有發生在她身上的狀況，然而日子久了，他心中也產生極大壓力，比如夜裡幻覺到有人亂按鈴、公寓淹水等等，乃至最後他受不了「不聽話」的安妮，暴力相向。喬治也曾經幻想過，有一天安妮突然痊癒了，仍然可以在客廳彈奏鋼琴，但那畢竟只是夢境而已。

在夫妻倆住的公寓中，曾經飛入過一隻不速之客──鴿子。鴿子第一次誤入公寓時，喬治厭惡的追著牠，將牠趕出去。直到安妮死後的夜裡，鴿子再一次闖入公寓，喬治雖然抓到牠，想了一想，卻還是放生了。喬治寫了一封信（遺書？）告訴女兒，這是他第二次見到鴿子飛進家裡來，但還是放了牠。事實上，喬治不只是放了鴿子，也是將自己對安妮放手。他很愛她，即使她病成這樣，但是要放手卻是很難的一件事。喬治終究選擇了放手，只是那方式卻殘忍且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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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男子在義大世界粗暴待母的新聞見報後，雖然經查證後是男子當天情緒失控，平日並不是這個樣子，卻也看到網友有這樣的推文或評語，大意是「如果我媽媽老了以後也病成這樣，我絕對不會這樣對待她」。不少網友對於一個孝子偶發性的情緒失控仍多有微詞，聲稱真的孝順就不該在公共場合那樣對待母親。不過在我看來，這其中還是「鍵盤孝子」居多。

「久病床前無孝子」，以往總會有個刻板印象，感覺這是在說父母長年臥病在床，子女不想照顧而遺棄，甚至只想到分配財產，就是不孝。不過在現今的社會中，或許要換個角度來看了。義大世界事件的主角，據稱雖將父母安置在安養院，但每天下班都去探望，並且正以存錢購新房以接回父母奉養為目標，是個孝子；只因他在義大世界為了趕搭接駁車，又遇路人拍攝影片，一時情緒失控，就被冠上了「畜牲」、「不孝子」的名號。如此看來，義大世界事件正是一樁活生生的現實版「久病床前無孝子」。男子平時雖盡孝道，但母親久病在身，長期下來對男子的內心無疑造成相當大的壓力，在外界的條件觸發之下，男子終於火山爆發，終於產生了外人看來明顯不孝的一面。

回過頭來看《愛‧慕》的情節，如果只看了後半部，恐怕就會認為喬治根本不愛他老婆──掌幗妻子、恐嚇要將她送到安養院、甚至最後還把她悶死──，這樣完全不是一個好老公應有的形象。然而看了前半部，就可以明白喬治雖深愛安妮，在長期獨自看護之後終於也走向崩潰之道。正如同我們看到義大世界事件的新聞一般，只見到了最終呈現的那個事實（暴力待母），但在這之前想必是經過許多的遭遇，才使得孝子也出現不孝之行。無論是夫妻或是父母，只要久病，無論再怎麼敬愛，日子一久，健康的那一方勢必身心俱疲，要完全的至愛至孝是相當困難的，《愛‧慕》這部片正是點出了如此現實的景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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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年，台灣曾發生一件駭人聽聞的新聞：一對鶼鰈情深的老夫妻，丈夫已經八十三歲，而妻子也已七十九歲，丈夫因老妻長年為帕金森氏症所苦，趁其睡眠時以鐵鎚將螺絲起子敲入老妻腦門致死，事後自首，一年後亦病故於獄中。據說，老先生曾在自己部落格感嘆兒孫全定居美國當美國人，獨留老夫妻在台，相當孤單。

對應到《愛‧慕》，似乎也很類似這樣的狀況。喬治與安妮的獨生女久久才來探望母親一次，一見面就覺得母親應該直接送到療養院。顯然女兒住得遠，和雙親的關係也相當疏離，連母親動手術到病情惡化之間都沒來探望過。女兒認為給專家照顧才是正途，這也是許多現代人普遍的想法。但是無論送療養院，或是請看護，就真的能提升病人的生活水平嗎？喬治雖以聘請專業看護做為某種妥協，但是當他眼見安妮被年輕看護粗暴的梳理頭髮，甚至被強迫觀看鏡中充滿病容的自己，喬治便怒將看護趕走，而看護卻宣稱從沒人指責過她，她這麼做問心無愧云云。於是，喬治最後仍一手擔下了照顧安妮的工作，直到親手送她一程。

《愛‧慕》在國際各影展上有很高的評價，兩位老牌演員的演技也相當精湛。在我看來，這部片並不是在賣弄親情、愛情，而是赤裸裸的呈現現代「久病在床」的看護問題，病人有自己的尊嚴，照顧的家人則要承擔相當大的精神壓力。這部片的情節也可能是你我都會遇上的現實問題（至少我經歷過，深深可以體會一個人為何最終會步向「久病床前無孝子」之路），不要抱著「因為這是一部國際級名片」的理由才去觀賞，就生命議題而言，我認為所有人都應該看看本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