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湖風蘭

雖然本系列是在講述皇太子的故事，不過唐玄宗時期既然已長篇大論至此，順帶也提提另外兩個與太子大位無緣的含恨皇子，他們兩個的遭遇跟一般人比起來，實在慘烈太多了。

首先是大皇子李琮，原名嗣直，後來改名李潭，封慶王，最後才改叫李琮。他的母親劉氏，另外生有六皇子榮王李琬、十二皇子儀王李璲。由這個生育紀錄來看，劉氏在開元早期還小有寵幸，但出身應該不高，所以即使誕育長子，也擠不上初期的四妃之位。相傳李琮因打獵破相，與皇太子之位失之交臂。後來後宮四妃位號大挪移的時候，劉氏總算升了格，成了三妃排名末尾的「華妃」，與權傾一時的武惠妃、太子生母趙麗妃並列而坐，也總算是顯耀起來了。

李琮最悲哀的並不是當不成太子這件事，而是劉華妃身後發生的一樁慘案。大約出生於唐玄宗時代的戴孚，有一志怪筆記小說集《廣異記》記載了一則題曰〈華妃〉的故事：

開元初，華妃有寵，生慶王琮，薨葬長安。至二十八年，有盜欲發妃冢，遂於塋外百餘步，偽築大墳，若將葬者。乃於其內潛通地道，直達冢中。剖棺，妃面如生，四肢皆可屈伸。盜等恣行凌辱，仍截腕取金釧，兼去其舌，恐通夢也。側立其屍，而於陰中置燭，悉取藏內珍寶，不可勝數，皆徙置偽冢。乃於城中，以輀車載空棺，會日暮，便宿墓中，取諸物置魂車及送葬車中，方掩而歸。其未葬之前，慶王夢妃被髮裸形，悲泣而來，曰：「盜發吾冢，又加截辱，孤魂幽枉，如何可言。然吾必伺其敗於春明門也。」因備說其狀而去。

王素至孝，忽驚起涕泣。明旦入奏，帝乃召京兆尹、萬年令，以物色備盜甚急。及盜載物歸也，欲入春明門，門吏訶止之。乃搜車中，皆諸寶物。盡收群盜，拷掠即服。逮捕數十人，皆貴戚子弟無行檢者。王乃請其魁帥五人，得親報仇。帝許之。皆探取五臟，烹而祭之。其餘盡榜殺於京兆門外。改葬貴妃，王心喪三年。

這篇故事就是說，開元二十八年（740）時，有一群強盜看上華妃的墳墓，覺得裡面應該埋了不少好康的，於是就設計盜墓。盜墓的方法是先在華妃墓的附近假裝弄一個大型墳墓工地（古代有錢人家蓋大墓，坑都挖得不小），然後在這個墓坑裡又鑽出一個地道，挖進華妃墓裡。把華妃的棺材劈開時，她看起來還栩栩如生，四肢柔軟。於是盜墓賊的做法是先把她的手腕整個砍斷，取下金釧（一種纏繞在手臂上的裝飾品）；接著割去其舌，以免她託夢給別人時把盜墓之事說出。大概因為她身上沒有其他值錢東西了，這些盜墓賊竟把她的身子側過來，將一根長長的蠟燭插入「那裡」來照明（要做到這個程度，看來也有毀壞死者雙腿），然後把陪葬的珍寶全部搬到那個假的墳墓工地，之後再運來空棺材，把這些金銀財寶都帶回家去。

夜裡李琮夢到華妃散髮裸體前來哭訴被盜墓甚至毀屍之事，又稱盜墓賊會經由春明門回城。一向事母至孝的李琮驚醒，隔日報告父皇李隆基，果然在春明門抓到這批賊人，而他們都是遊手好閒的富貴人家子弟（猶如今日那些某少爺們是也），一抓就是幾十個，而且他們不耐拷打，很快就招認。李琮便要求親自處份為首的五人，將他們五臟挖出，煮來祭拜華妃，而其他幾十個則抓到京兆門處死。改葬華妃之後，李琮又守心喪（不穿喪服而在內心表達哀思之意）三年。

由這篇記載中可以得知幾個訊息，就是華妃至少在開元二十八年之前便已過世，身後還慘遭盜墓毀屍，但是最終改葬時可能得到追贈「貴妃」封號。武惠妃死於開元二十五年，當時李琮等一干皇子還曾請求為她服齊衰之喪（等於是為母親服喪），後來李隆基沒准許。不過在惠妃過世後，三妃制又悄悄回復為四妃制，貴、淑、德、賢四妃的名號再度登場（不知是否因為當初就是為了武氏才特設專屬她的「惠妃」之號，在她之後又不准給別人使用），早先皇甫德儀（鄂王李瑤之母）過世時，也追贈為淑妃，因此倘若劉華妃在這次事件後追贈為貴妃（以慰亡靈？）似乎也不是奇怪的事。

原本的皇太子李瑛被誣陷而死後，儲位空虛，這時出現了兩種意見：一是惠妃黨有力人士李林甫，極力推薦惠妃之子；另一是李隆基自己的想法，雖然惠妃的兒子是很可愛，但畢竟年紀還小，當以立年長者為佳，於是想立三皇子李璵為太子。李隆基自己無法決定，憑著高力士「推長而立，孰敢爭？」一語，決定了未來的命運。破相的李琮最終還是沒能成為皇太子候選人，直到天寶十一載（752）過世時，才追贈為「靖德太子」，又在肅宗即位時追贈為「奉天皇帝」。李琮亡年大約四十歲左右。

不立李琮為太子，除了破相這個奇怪的因素外，可能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沒有孩子。說來奇怪，他父皇李隆基有五十九個孩子，而他一母同胞的弟弟李琬也有五十八個孩子，但是李琮本人到了三十好幾卻一個孩子也沒有。如果立一個到這把年紀都還無法生兒育女的皇太子，恐怕到下一代仍不免有皇位之爭，於是立了當時長子都已十三歲的李璵做皇太子（當時李璵二十八歲）。雖然沒有選上太子，但最後還是收養了李瑛的兒子李俅，讓他繼承王位。（寫到這裡，我有點懷疑當初李琮根本不是破相，而是傷到奇怪的地方，確定以後生兒育女會有問題，才一直無法當選太子＠＠。）

李隆基那三十個兒子中，還有另一個追贈為太子的，就是上述李琮的親弟弟李琬。李琬在天寶十四載時被派去征討安祿山，才一個月就突然去世了，當時也是年約四十歲左右，後來追贈為「靖恭太子」。劉華妃所出之子雖然日後得了皇帝、太子的稱號，她本人也被追封貴妃（如果《廣異記》可信的話），然而他們母子得到這些尊貴稱號的背後都是用血淚換來的。李琮一生沒能當上皇太子，身後才總算得到太子稱號，他的遭遇無疑的可記載在悲劇太子行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