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湖風蘭

悍妃震東宮

賈南風於泰始八年（272）二月被冊立為太子妃，正式開始了她呼風喚雨的生活。而她在就任太子妃之後的第一個對手，就是早她一步先跟在太子身邊的女子，名叫謝玖。

謝玖的身份說來相當尷尬，她並不具東宮妾侍的封號，反而是皇帝後宮中的「才人」（後宮中地位較低等的妃子，日後鼎鼎大名的武則天，也曾在唐太宗後宮處於此等位階），也就是說，她原本是司馬炎的姬妾之一。謝玖是前些年從民間選進宮的，其父本是屠夫，但她本人則端莊賢惠。照之前皇后楊豔給司馬炎篩選民間嬪妃的標準來看，謝玖應該身材高窕、皮膚白皙、儀態良好，但恐怕稱不上絕頂美貌，算起來這時大約也有十八、九歲了吧。由於司馬衷即將娶妻，為了讓他知曉什麼是男女之事，於是司馬炎就派曾經臨幸過的謝玖去給太子「轉大人」。

雖然原本只是擔任「啟蒙老師」的角色，但既然已賜給了司馬衷，謝玖也就繼續留在東宮服侍他。當賈南風一嫁入東宮後，才發現司馬衷身邊早有一位「大姊姊」了，於是想來時常對謝玖興風作浪、宣示主權。但謝玖並沒有因此就與司馬衷疏遠，兩人之間仍有著一定程度的男女關係。何以見得？原來謝玖在跟隨司馬衷的第五年後，竟然有了身孕。謝玖既知賈南風對她的厭惡，如果這時將有喜之事流傳出去，恐怕自己與腹中子都遭受不測，於是請求回到武帝後宮待產，之後生下一子，即司馬遹。註：《晉書》中敘述謝玖之事，言「武帝慮太子尚幼，未知帷房之事，乃遣往東宮侍寢，由是得幸有身」，看起來像是謝玖「一戰成功」。考〈愍懷太子傳〉記載，司馬遹被賈南風害死時年二十三，推算生年是278，距謝玖271~272「啟蒙」已過至少六年。扣掉懷孕生產的日程，謝玖應是進入東宮至少五年後才有身孕。

謝玖在極度保密的狀況下，生下皇孫，受到良好的照顧，但此事祕而不宣，不但司馬衷不知道自己何時當了爸爸，連賈南風也被矇在鼓裡。等到皇孫都三、四歲了，司馬衷在司馬炎那裡與眾位皇弟們遊玩時，突然發現這個沒見過的小孩，才由父親口中得知那是他兒子，當下他就愣住了。從此，太子有子一事，便人盡皆知，也成為日後賈南風瘋狂舉動的導火線之一。

賈南風脾氣暴躁，嚴控司馬衷身邊的女性，這點使司馬衷對她頗為畏懼。然而司馬衷卻又離不開她，或許這與賈南風能夠穩固其太子地位有一定關係。大約在謝玖生皇孫的同時，發生了這麼一件事：當年女兒也曾角逐過太子妃大位的衛瓘，竟在宴會上假裝醉酒，跪在龍椅前向司馬炎說：「這位置可惜了！」言下之意是覺得太子不聰明，恐不適合當皇帝。司馬炎便想測試兒子是否真有那麼糟，便出了題目要太子作答。賈南風原請人給司馬衷擬答，但因裡面多引經據典，在東宮仕官的張泓認為，太子讀書讀不通是出了名的，引經據典過頭會讓皇上懷疑，不如直白回答就好。於是張泓擬答，讓司馬衷謄寫一遍。司馬炎一瞧，覺得兒子腦袋還不算太糟，把答案卷給衛瓘看過，連衛瓘都跌破眼鏡，惶惶不安。賈充把這事看在眼裡，向賈南風暗罵此事就是衛瓘在背後搞的鬼。

賈南風對司馬衷看管甚緊，又努力維持他的太子地位，說到底全是為了自己與娘家的地位，她的嫉妒也是避免其他女人捷足先登，生下子嗣。怎料她看那謝玖不順眼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等謝玖自己逃回後宮，心想沒有敵人之際，卻突然傳來其實謝玖早已生下兒子一事。於是瘋狂的賈南風對接近司馬衷的女人都一一除去，不能讓其他人再隨便為他生下子女，於是她親手殺死了好幾位可能和司馬衷有染的「嫌疑人」。然而百密仍有一疏，司馬衷竟還是與其他妾侍有了一腿。可憐的小妾不像謝玖還有司馬炎能當後盾，懷上身孕後小腹逐漸隆起，遮也遮不住了。賈南風發現後，毫不留情的便持起一把「戟」（古代兵器，結合戈、矛、鉞為一體）朝那小妾的肚子擲去，刀刃劃過，當場剖腹墮胎，想來是母子雙亡了。

得知賈南風竟在東宮殺害妾侍與皇嗣的司馬炎怒不可遏，便要廢掉這太子妃。而且不是說好玩的，他真的在修建金墉城（位在洛陽城附近，用來幽禁皇族的離宮），打算將賈南風囚禁起來。也是賈南風命大，皇后楊芷（楊豔的堂妹）、充華趙粲（楊豔的表姊妹）與楊珧都為她說情，主要理由是「賈妃還年輕，嫉妒也是正常的，等她長大成熟就知道要改過了」（以現在的說法就是：「你就讓她殺嘛，她殺到知錯了就不會再殺了。」）、「即使賈妃有錯，她爹賈充也是開國元勳，原諒她吧」。司馬炎拗不過他們，心一軟就放過賈南風，從此再也沒提過廢太子妃之事。

其實由這些話看來，賈南風殺妾時，賈充已經過世，那時賈南風已超過二十五歲，嫁入東宮至少十年之久，早就不是什麼少女（皇后楊芷都還比她年輕），說她還年輕不懂事，自然只是推拖之詞。

雖然史書未載司馬衷之反應，但賈南風的暴行就不禁讓人想起另一位惠帝──漢惠帝劉盈──的遭遇。劉盈本是個優柔寡斷的少年，劉邦也曾經懷疑他不堪大任，而想廢嫡改立寵妃戚姬的兒子如意，然而這事卻在呂后搬來商山四皓後而作罷；後來劉邦一死，呂后便除掉如意，把戚姬做成「人彘」，叫劉盈去參觀她的慘狀，結果劉盈從此抑鬱寡歡，再也不問世事。個人認為，司馬衷可能也有受到相同的打擊。賈南風手刃孕妾之時，或許司馬衷是在場親見的（藉以宣揚威勢，讓他不敢再吃窩邊草），日後司馬衷軟弱無能且自知對現實無能為力，東宮血腥事件可能有一定的影響。

唔喔！好男人，不追嗎？

當年在為司馬衷議婚時，賈家原本推派的代表是小女兒賈午而不是賈南風。如果那時嫁來東宮的是賈午，情勢會不會轉變呢？

答案有九成九是：不會。

賈午沒有成為太子妃，免去嫁給千古白痴皇帝的悲劇，反而得到自由戀愛的機會。她大小姐最有名的壯烈事蹟，就記載在《世說新語》裡，還為後人留下了「偷香」的典故。原來是在她不知幾歲之時，總之尚未出嫁，而又少女懷春的那年紀，姊姊賈南風早已入宮，而兩個弟弟又都思念奶媽而死，家中只剩她這麼一個孩子，反而就像獨生女一般的寵著。有一天，賈午在偷窺父親賈充宴客，發現席間有位年輕男子長得英俊，舉止又優雅，頓時深為傾心（大概她每天偷窺宴席，就是在給自己挑對象），遂問左右知不知道那美男是誰，有位婢女便告訴賈午，那是她之前的主人，名叫韓壽。從此賈午寤寐思之，輾轉反側。最後她終於想通了──

好男人，不追嗎？

於是透過這位曾經在韓家工作過的婢女去給韓壽傳話，內容不外是「我家小姐之前在賈大人的宴席上看見您，從此思慕難忘」，最後還附帶誇了她家小姐一番，稱賈午「光麗豔逸，端美絕倫」。韓壽可能前面那些屁話都沒聽，光是聽到最後那兩句，便心癢難耐，答應和賈午交往，藉由婢女在中間傳話，而賈午也以禮物相贈。兩人讓婢女奔波了幾次後，賈午忍耐不住，便叫韓壽夜裡潛入她房間，成就好事。沒想到韓壽也是個強人，不知是否因「賈小姐很美」這話所激勵，他翻牆手腳相當俐落，除了當事人外，賈家上下竟都不知他跟小姐在屋裡搞七捻三。

究竟賈午的姿色是否真的那麼美？史書不載，而那兩句話也只是侍女說的。從前在我年輕的時候，曾有一款電腦遊戲叫做「皇帝」，玩家扮演的皇帝在臨幸後宮時，有機會出現歷史或小說中的知名美女，其中賈午就列在歷史美女名單內。然而就這情況看來，賈午不一定貌美，甚至可能跟賈南風慘烈的程度能相比擬。想當初太子議婚時，原想挑賈家女兒時，就被說過賈家的種（母親）不好，女兒皮膚黑，身材差。賈午和賈南風是同父同母姊妹，以外在來說不會差到天南地北（姊姊是超級醜女而妹妹是絕世美女），因此賈午勢必不是真的那麼美麗絕倫──想當年一堆人保舉賈南風為太子妃時，不也曾說她貌美又有德行！

如果賈午真的貌美，韓壽惑於其姿也就不足為奇。然而賈午貌寢的機率並不低，韓壽卻心甘情願一再翻牆私會，很可能是看上賈午身後強大的政治背景，也有可能他轉身想逃，賈午卻威脅他「你要是敢逃跑，老娘就大叫給全家聽，說你非禮！」總之，生米煮成熟飯是事實，韓壽夜裡一再與賈午相見，從此賈午每天都心情愉悅，容光煥發──有了愛情的姿潤，整個人看起來也不一樣了，就連賈充都覺得女兒跟以往大不相同。

賈午後來偷了皇帝賜給賈充的西域奇香，送給韓壽。韓壽熏在身上，外人以為是賈充送他的，又告知此事。賈充由「女兒每天容光煥發」與「韓壽有我家私藏奇香味」而得出「女兒跟韓壽有一腿」的結論，但又不知韓壽是從哪裡進來的，便在夜裡假稱家中好像有小偷，自己受到驚嚇，派人去看哪裡不對勁，而家僕說好像是東北角有狐狸。賈充又再去拷問賈午的婢女，得出實情。雖然賈午也算是自由戀愛，但在那年頭，千金小姐做這勾當畢竟傳出去不好聽。既然女兒已失身於韓壽，就索性讓他們兩人結為夫妻了。

後來韓壽也成為顯貴，但是死得早。他和賈午生下了子女數名，長子韓謐後來過繼做為賈充的後嗣（賈充兒子都因郭槐殺奶媽而死），改名賈謐。賈午與賈謐母子二人日後依附賈南風，為虎作倀。《晉書》稱賈南風：「更與粲、午專為姦謀，誣害太子，眾惡彰著。」粲即趙粲，午即賈午，可見賈午對於賈南風為非作歹亦有一定的影響力。因此如果當初司馬衷娶的不是賈南風而是賈午，情況並不會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