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湖風蘭

繼劉禪之後，被公認為一代蠢君的，便是晉惠帝司馬衷，他因在人民饑荒時口出一句「何不食肉糜」而名垂千古。但要說他真的是智障嗎？倒也未必。由他生平的經歷看來，他有正常人類的一面，說他是個十足的智障，未免太沉重。充其量，他的才智也就是比一般人低下些，在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的狀態下，其命運一直被操縱在別人手中，難以自己作主。於是乎在史書之中，除了那幾句蠢話之外，司馬衷幾乎沒有說過多少話、展現過多少自我意志。與其說他是智障皇帝，不如稱其是悲劇皇帝，更切實些。

司馬衷表示：母后誤我一生

司馬衷一生悲劇的開始，得從他的生母楊豔說起。楊豔是晉武帝司馬炎少年結髮的正妻，據說是位才貌雙全的女子。而她也給司馬炎生下了三男三女，以正妻而言算是相當爭氣，夫妻之間感情良好。但在司馬炎做了皇帝後，犯上絕大多數皇帝都有的症頭，就是廣納後宮，便下令全國暫時禁止嫁娶，派使者至各地擇取未婚的良家婦女入宮。這些女子入宮後，先被送至皇后楊豔跟前，再行篩選。楊豔怎肯讓司馬炎能每天摟著那些如花似玉，但又不能叫人全部退回，於是經由她標準留置後宮的良家婦女，條件只有三個：高大、粗壯、皮膚白（反正一白遮三醜嘛）！其他符合當時端莊美貌者，全部送回家去。光這件事，就讓司馬炎吃了一次大虧。

既然在民間選妃這方面不得意，那麼挑殿上重臣大將家的千金小姐，皇后總該沒話說了吧。司馬炎這時看上了卞藩貌美的女兒，用扇子遮住自己的嘴巴，跟楊豔交頭接耳說起了悄悄話：「我覺得卞家千金不錯哪。」楊豔自然也有勸退的方式，回稱：「卞家三代都出皇后，不能讓人家屈居下位。」原來曹操的繼室卞氏，在曹丕即位後稱太后；卞太后之弟卞秉的曾孫女，是高貴鄉公曹髦的皇后；卞秉的另一個孫女，則是陳留王（也是曹魏亡國之君）曹奐的皇后。卞家一門英烈，在曹魏出了三個皇后，楊豔據此成功勸退了司馬炎納卞氏之意。不過在此之後，司馬炎還是納了數名朝臣之女為妃，其中最重要的兩名女子，一位是鎮軍大將軍胡奮之女胡芳，另一位則是秘書郎左思之妹左棻，此為後話。

楊豔最初與司馬炎在結婚不久後生下長子司馬軌，但兩歲便夭折了，因此太子之位便落在次子司馬衷的身上。直到太子年紀到了十三歲，可以開始議婚了（正式納妃要跑流程，這時先挑選對象）。司馬炎屬意的是衛瓘之女，但楊豔卻因收了賈充之妻郭槐的賄賂，極力堅持要給太子娶賈家之女。司馬炎百思不得其解，認為：「衛家夫人賢惠，多子多孫，其女不但皮膚白、身材佳，長得又漂亮；賈家夫人善妒，子嗣又少，女兒聽說皮膚黑、身材矮，而且還其貌不揚。」但在楊豔的堅持與荀顗、荀勖堅稱賈氏其實也很賢惠的情況之下，司馬炎只好訂下了這門親事。

司馬炎的擔心並非空穴來風，原來賈充夫人郭槐有著相當恐怖的前科。賈充最初娶了貌美且有德行的李豐之女為妻，李豐因得罪司馬師而被做掉，李氏受牽連而被流放，賈充因此再娶了郭槐為後妻。等司馬炎即位後，大赦天下，特許賈充將李氏接回，與郭槐並為左右兩夫人。郭槐為此大怒，認為伴隨賈充一同為司馬家開創晉室的是她，李氏哪能來分一杯羹？於是賈充只好私下找地方安置李氏，但不與之往來。郭槐原想瞧瞧這李氏是什麼模樣，但賈充勸她別去；直到女兒當上太子妃後，郭槐打算去李氏跟前擺派頭，不料等李氏出面相見時，郭槐反而被她雍容大度的模樣驚到腿軟，從此只要賈充一出門，郭槐就叫人盯著他，深怕自己老公去和李氏相會。

賈充的家門不幸不止於此，長年以來沒有男嗣也是人生一大憾事。當年李氏和他只生了兩個女兒，後來郭槐也生了兩個女兒。好不容易生下了一個兒子，取名黎民。黎民三歲時，奶媽抱著他在家門邊閒晃，小朋友一見到父親賈充回來了相當高興，賈充便也伸手逗弄奶媽懷中的孩子。結果郭槐遠遠看到，心想：「唉呀，你這老不修的，連兒子的奶媽也姘上啦！」於是把奶媽叫來，活活鞭打至死。黎民失去奶媽之後，鬱鬱寡歡，遂一命嗚呼。後來再生一子，養到一歲時，賈充沒學得教訓，又伸手去摸摸奶媽懷中小娃兒的頭，結果郭槐一樣痛宰奶媽，小兒子也因此夭折。從此，賈充夫妻之間再也沒有生育。郭槐既有這麼多驚人的事蹟，想必調教出來的女兒也不會是什麼賢妻良母，因此賈家的女兒也就不在司馬炎的考慮之內。

既然楊豔這麼屬意賈氏，而旁人又說賈家千金沒那麼糟，司馬炎也就同意了親事。原本要選的是賈家小女兒，比太子小一歲的賈午，但賈午這時才虛歲十二歲，以現在來說是十一歲，不過小學五、六年級的小屁孩大小，於是轉而改選了賈午的姊姊，十五歲的賈南風。婚事議定後的隔年，司馬衷終於迎娶了賈南風，這時他只有十四歲而已。

楊豔害慘兒子的並不僅是在挑媳婦這件事上，還有後宮人事以及她的接班人。楊豔尚在襁褓時便喪母，當年是舅媽親自哺乳養育她長大，而讓其他奶媽餵養自己的兒子；後來她成為皇后，報母親娘家之恩，便挑選了一位表姊妹趙粲入宮為妃，之後封為充華（九嬪之一）。太子納妃後的隔年，司馬炎挑選朝臣之女入宮，封胡奮之女胡芳為貴嬪，相當寵愛，這也成為楊豔心頭上的一大疙瘩。

司馬炎發覺兒子好像有點笨笨的，不太機靈，曾經跟楊豔討論過這事，楊豔便曾以「太子應立嫡長而不是賢能者」為由，打發司馬炎。如今楊豔重病不起，而胡芳又頗得寵幸，她擔心如果自己有三長兩短，司馬炎若是立了胡芳為皇后，恐怕自己兒子的太子地位就不保了，於是她在瀕死之際，發揮了最後的影響力。司馬炎想必非常愛她，於是讓她枕在自己膝上，聽她最後的交代。而她的遺言是：「我堂妹楊芷人長得漂亮，品行又好，請陛下日後讓她進入後宮服侍您。」夫妻兩人相互悲泣，之後楊豔便在司馬炎的膝上逝去。

僅管司馬炎好色，廣納後宮，但對楊豔的夫妻之情還是至真的。楊豔過世兩年後，司馬炎果真迎立了楊芷為皇后。這位後媽，跟太子同年，當時十八歲。楊豔生前一連串的安排，也使自己的兒子陷入無法脫離的泥沼之中。